1970年，一日本作家在自卫队军营切腹，背后是新旧日本人的大撕裂

1970年11月25日，日本自卫队东部总监部发生了一起意外事故。

当天，著名作家三岛由纪夫带领另外4人以参观为名潜入自卫队驻地，而后突然发难，绑架了自卫队的师团长，然后以师团长的生命为要挟，命令驻地中的自卫队士兵集合。

三岛由纪夫站在阳台上向这800余名自卫队士兵发表“慷慨激昂”的演讲，他表示：如今的日本人已经失去了尚武精神，沦为了美国的附庸，“真正的勇士”应该随他发动兵变，修改宪法，让日本能够拥有保卫天皇的正常军队。

此时战争已经结束25年，阳台下的士兵大多出生于战后，对于三岛口中的“保卫天皇”等说辞嗤之以鼻，他们看阳台上“动情演讲”的三岛的表情仿佛是在看一个怪物。

以演讲鼓动兵变的计划失败后，三岛退入房中，要以切腹的方式向自卫队士兵展示所谓“武士道精神”，但三岛的切腹过程却极不顺利。

短刀刺入腹部后，三岛就因剧烈疼痛而向前倾倒，没能完成理想的“十字切”，只能要求介错人森田为其“介错”（即砍掉三岛的头），但森田同样没有“介错”经验，连砍三岛也没能将三岛的头砍下，三岛痛苦不已欲咬舌自尽，最后是4人中一名学过剑道的人帮助下，才帮三岛完成了“介错”。

三岛等5人发动的“兵变”最终以闹剧的形式收场。

以二战结束为界，发动“兵变”的5人脑中有强烈的军国主义思想，是典型的“旧日本人”；“看戏”的800名自卫队士兵脑中没有“忠于天皇”的概念，是战后成长起来的“新日本人”。

这场荒诞的兵变发生时，日本经济正高速增长，在这个时期，“新日本人”仅仅靠“躺平”就能让“旧日本人”的疯狂想法灰飞烟灭，但千万不要以为在这场新旧日本人之间的较量中，胜出的永远都是“新日本人”。

相反，“旧日本人”的思维如幽灵一般一直在日本高层脑中中阴魂不散，一有机会就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出现在日本人面前，反倒是“新日本人”缺少能够用来反制军国主义复苏的手段，几十年来，他们唯一使用的手段只有一招：躺平。

1945年9月2日，美国占领军开进日本，占领军司令麦克阿瑟野心勃勃，他要彻底改变日本。

麦克阿瑟以从美国运来的粮食稳住日本社会，强迫裕仁天皇发表“人间宣言”来大幅削弱天皇在日本人心中的权威。

以议会改革削弱政治门阀的力量，以“和平宪法”规定日本不能正式拥有军队。

然而，以分散财阀股份来削弱财阀对于日本经济的控制，以美国版“打土豪，分田地”来瓦解农民对地主的人身依附。

乍一看，这一套组合拳从经济、政治、军事等多个方面入手，将旧日本的一切规则全部打碎，但事实证明，日本持续千年的文化惯性远不是短短几年的改革就能够改变的，美国对日本的经济和政治领域的改革，在短短数年后，就在很大程度上被日本权贵阶层瓦解。

财阀们通过交叉持股和家族成员联姻，不但没有失去对财阀企业的控制权，反而让财阀们之间的联系更为紧密。

而昔日的政治门阀成员之间相互扶持，各类选举沦为形式，无论怎么选，掌握核心权力的永远是这群政治门阀成员。

由于美苏冷战的展开，美国需要集中力量将日本建设成为对抗中苏的桥头堡，所以对于政治门阀与经济财阀的复辟，也就听之任之，在美国人眼里，只要对日本最重要的军事改革得以继续执行，日本军事力量被牢牢掌握在美国手中，其他方面其实没那么重要。

但是，美国的放纵导致了一个结果，战前占据日本权力和财富核心的那一群人，在战后依旧身处日本的权力和财富中心，而他们中的很多人，都是当初的军国主义的支持者，而受美国所谓“民主化”改革影响最深的日本人其实是日本的底层人。

事实上，即便是被视为魔鬼的日本军事力量，美国也没能将其完全锁在牢笼中。

二战刚刚结束时，为了方便美国船只在日本附近海域的安全航行，美国要求日本方面组织海上力量进行排雷，日本以排雷任务为名，保留了一支300余艘舰船，1万余人的海上力量，这种规模的海上力量与之前的日本海军完全无法相提并论，更不足以威胁到强大的美国海军，所以美国并未对日本这支海上力量进行干涉。

随着朝鲜战争的爆发，美国对日本进行改造让位于扶持日本对抗中苏，日本海上自卫队规模有所扩大，当然，此时的日本国内的主要基调还是发展经济，被释放出来的军事力量规模仍旧有限。

二战后日本军力第一次大幅提升正是发生在安倍晋三外公岸信介执政时期。

1957年，岸信介提出，要在三年前将陆上自卫队规模提升至18万人左右，海上自卫队规模提升至舰艇吨位12.4万吨，空中自卫队规模提升至飞机总数达到1342架，到了1960年岸信介的这个计划实现了80%以上。

除在军事上呈现扩张外，岸信介时期的日本在外交上也呈现了扩张的态势，岸信介上台后首先出访了东南亚各国，而后才出访美国。

岸信介此举意在试图将东南亚划入自己的势力范围，至于之后对美国进行的访问，在岸信介看来，其代表的是亚洲，而非日本一国，此时的日本在以一种亚洲“盟主”的姿态自居。

越南战争爆发后，美国对于日本自卫队的规模限制出现了进一步的“松绑”，甚至要主动要求日本增加军事方面的投入来辅助美国应对中苏两国的冲击。

90年代初，日本海上自卫队又进入了一个膨胀期，甚至拥有了“大隅”号准航母，1991年海湾战争期间，日本海上自卫队以“扫雷”为名派遣海上自卫队前往中东，虽然日本海上自卫队在此次行动中并无多少实质性建树，但却也标志着日本海上自卫队开始前往海外执行任务。

2001年，阿富汗战争爆发，日本派遣舰艇进入印度洋，显然，美国入侵阿富汗无关日本安全，日本此举不符合和平宪法规定的自卫队的职责，日本这样做是打着辅助美国的旗号，行扩大自卫队职权范围之实。

2015年，在日本几代统治者的共同“努力”下，日本终于迈出关键的一步，解禁了“集体自卫权”，从此，日本为在海外开战军事行动找到了法理上的依据。

日本敢于一步步挑战和平宪法，不断力图将自卫队正常军队化，其背后是日本经济实力的快速复苏。

朝鲜战争不仅让美国停止对日本社会进行全面改造，也为日本带来大量订单，靠着为美国生产战争所需工业品，日本赚到了二战后的第一桶金。

其后日本经济开始腾飞，外交上加强与东南亚各国之间联系的同时，日本也与东南亚各国之间的经济往里也变得日趋紧密，日本还在这样的背景下提出过所谓“雁形发展”理念，即日本是亚洲国家的领头羊，是雁首，“亚洲四小龙”属发展较好国家，是雁身，而其他东南亚国家发展一般，是雁尾。

在日本经济的巅峰时期，日本国内产生了强烈的摆脱美国的意愿，当时的日本国内有这样一种论调：美国是“劣等民族”，当初没能用军事解决美国，现在可以用经济解决。

高速增长的经济除了带给日本更高的国际地位和更大的野心外，也让日本国内阶级固化的问题得到一定程度的缓解。

靠着来自亚洲各国的订单，日本年轻人一毕业就能找到一份工作，获得不菲的收入，一时之间，横亘在日本社会千百年的阶级壁垒也显得不那么明显了，虽然掌握权力核心的人依旧姓鸠山、小泉、安倍、麻生和福田，虽然三井、三菱、住友、安田这样在战前就控制着日本经济的财阀在战后依旧活跃，但是在经济发展良好的时代，普通人也能够从发展红利中分得一杯羹。

但日本经济奇迹的后半段是在房地产泡沫支撑下建立的，待这个巨大的泡沫在90年代破裂后，日本人建立在虚假繁荣上的空中楼阁也轰然倒塌。

经济泡沫的破裂在刺破了日本争霸世界的幻梦的同时，也带来了另一个问题，经济持续发展是日本各阶级之间能够相互合作的基础，现在，这个基础没了，日本该怎么走？不同的日本人会给出不同的答案。

经济持续发展时，日本的普通人尚可通过努力工作获得上升空间，但一旦这种增长停滞，日本马上进入残酷的存量搏杀时代。

日本在存量搏杀时代只会有一种结果，财阀们将一切都吃掉。

日本经济泡沫崩溃后，极简、低欲望、不婚不育、二次元等元素开始在日本年轻人中流行。

日本年轻人如是做其实只有一个原因：没钱，也没希望。

经济泡沫破裂后，日本的社会总财富几乎成为一个定值，手眼通天的财阀们可以通过各种手段在这块停止增大的蛋糕中划走最大的一块。

普通的日本年轻人的努力，不要说跨越阶级的鸿沟，就是维持上一辈的生活水平都很难做到，既然如此，为何还要做那些无意义的努力呢？

看不到希望的日本年轻人不得不开启低欲望生活，而年轻人的低欲望又进一步加深了日本经济的停滞，这样的恶性循环短时间内很难破局，在未来的一段时间内，日本的经济在全世界的比重以及日本的国际影响力都将出现一个较大的下降，面对这样的困局，是放手一搏还是继续等待成为了日本人必须要回答的问题。

而这个问题可以换一种说法：当鬼，还是当猪？

明治维新以来，日本经历四任天皇：明治、大正、昭和、平成

有人这样概括这四个时期的日本人：明治养士，大正养国，昭和养鬼，平成养猪。

如今，留给困局中的日本的选择并不多，是复活昭和的“鬼”，还是继续当平成的“猪”。

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日本高层其实早就有答案。

当前占据日本权力核心的人依旧是五大门阀成员，他们的祖辈在战前执掌日本，如今将权柄交到了他们手中，如今的日本高层们在从祖辈们继承权力的同时，也同时继承了政治理念。

岸信介担任日本首相时期，日本开始扩大军队规模，等到其外孙安倍晋三担任首相时，则推动议会解禁了集体自卫权。

军国主义的幽灵其实一直没在日本高层中散去，如果真到了那么一天，日本必须在昭和的鬼和平成的猪之间做出选择，他们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

而现在唯一的变数来自已经躺平的日本年轻人。

今天，日本自卫队在日本年轻人心中的地位并不高，年轻人的“躺平”，客观上讲也对阻止日本军国主义复辟起到了不小的作用。

相比于日本高层，日本年轻人对于复辟军国主义的愿望并不高，甚至可以说比较低，要理解这点就必须回答一个问题：谁是日本战后新宪法的受益者？

战后推出的新宪法，很大程度上避免了日本的军国主义复辟，美国人得以凭借它控制日本，无疑是这套宪法的最大受益者，周边国家受日本军事威胁的程度有所下降，客观上也是受益者。

但是我们往往忽略了一点，日本的普通人也是这部宪法的受益者，这部宪法避免了普通的日本年轻人被统治集团随随便便就拉上战场当炮灰，也保证了普通人的一些基本权力。

在经济高速增长的时代，这部宪法一定程度上避免了日本政府胡作非为，客观上让普通人也有了一定的分享发展红利的机会。

而当经济发展停滞，这部宪法至少保证了日本年轻人“躺平”的权力。

经历过明治维新、两次世界大战和战后经济复苏到经济泡沫破裂的日本普通人也算见过世面，当他们发现这个国家无论如何都是政治门阀与经济财阀们的游戏时，那种巨大的幻灭感会让他们对于政客们的煽动有一种天生的抵触情绪。

带着昭和时代思维的“旧日本人”卖力呼喊，而在战后成长起来的“新日本人”只想躺平，三岛由纪夫在日本自卫队切腹的场景，似乎还在日本上演，但若仔细分析，却又会发现二者之间已经存在较大区别。

三岛由纪夫切腹时，日本经济正高速增长，当时的自卫队士兵面对卖力表演的三岛，心中的鄙夷是由内而外的，在他们眼中，三岛的举动不可理喻，新时代下，发展经济才是硬道理，发展经济就有奔头。

而如今的日本，经济停滞已达到三十年，日本年轻人早就不再对经济前景有什么乐观预期，他们对政客们的表演反应冷淡，不过是想保住自己最后的“躺平”和不被拉到战场去当炮灰的权力。

躺平是日本年轻人对抗具有军国主义倾向的政客的唯一办法，但如果日本经济继续恶化下去，日本年轻人是否依旧会选择躺平，这是一个问题。

表面上看，日本还有另一个更好的选择，通过真正的社会改革，打破如今的利益格局，让年轻人重新看到希望，但对于日本来说，这个办法并不可行，因为日本门阀与财阀已经盘踞在日本政治和经济中心上百年，他们断不可能自己革自己的命。

那么，日本的普通人来一场自下而上的改革，是否可行呢？

答案是也不太可行，日本社会其实很奇怪，日本人普遍具有叛逆的基因，但是却又不敢将反叛进行到底。

即便是一战后二战前，日本社会上流行“下克上”之风，但是他们在刺杀高级官员的时候却几乎都打着这样一个口号：尊皇讨奸。

那些疯狂的日本军人敢于连续刺杀多名首相，却没有一人敢于越雷池一步，直接向天皇的权威发起挑战。

日本的普通人一方面在财阀垄断下难以找到上升通道，但是另一方面又依附于财阀，通过财阀来获得赖以生存的工作机会。

面对日本高层们在军国主义边缘的疯狂试探，日本普通人没有选择抛弃这样政府的能力，也没有这样的动力，他们只能选择接受，或者躺平。

目前来看，大多数日本普通人还算得明白账，如今躺平的生活虽然没希望，但比起被送上战争当炮灰，还是要好上一些的。

但是随着国内经济的继续恶化，如果生活水平继续下降，在躺平和与政客们一同放手一搏这两个选项中，日本人会不会一直选择躺平，这个问题就不那么好回答了。

而对于可能受到日本军国主义抬头影响的周边国家来说，无论日本人怎么选，都要为日本人不再“躺平”这个可能性提前做好准备。